一个性骚扰者的可悲下场
红日西斜时分,某贵族学校门口,几个等孩子放学的人闲聊中。
(资料图)
一个保姆模样的婆子拍着不存在的胸叹道:我家少爷来这上学,给先生的见面礼就是二十多两银子呐,这个数,够我全家过一年踏实日子了。
一个长相忠厚的中年家丁有点诧异:到这儿读书,姓贾的不用交学费。不姓贾但跟府里沾亲带故的,去求求主子开恩,也说来就来。学里先生的费用,书本茶饭纸笔的费用,都是公账里出的,贵府何必多此一举?
婆子叹道:我家主人老年得子,盼着这孩子能考个功名,冲着这府里书香门第,那白胡子的先生又德高望重,花点钱让先生费心开开小灶,总会有用的罢?
中年家丁还未及回答,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插嘴道:呵呵,什么德高望重的先生!除了辈分高,就看不出他哪里高了,自己嫡亲的孙子都打脸现世,还能教好谁家孩子?我告诉你,进了这个门儿,您家少爷不学坏十倍,一家子都烧高香吧!
婆子有点懵:那先生的孙子是怎么了,是学得不好,还是作奸犯科了?
小厮挤挤眼睛:那孙子啊,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栽在女人身上了……
中年家丁赶紧“喝”了一声,伸手捂住那小厮的嘴:大天白日底下混说!不说主子听见撕了你的嘴,举头三尺有神明,那瑞大爷的命还危在旦夕,留点口德吧。
小厮推开中年家丁的手,悻悻然道:什么瑞大爷,我呸。谁不知道,薛大爷来学里鬼混那会儿,他也就是年纪太大了,不然自己的屁股还贴上去呢。人家吃完了扔块剩肉,他也有脸狗颠儿似的追上去。倒是那想好好学的受了委屈,他是一概不管的。还说读了一肚子书,明明是一肚子男盗女娼的龌龊心思,我这大字不识的都看不上他。
中年家丁叹了口气道:你这猴子,迟早也得像焦大一样被塞一嘴马粪,等着瞧。
小厮一点没带怕,反倒精神了:嘿,蔡叔,说起焦大嚷嚷的事,那个养小叔子的是谁哇……
旁边的婆子都听傻了。#贵圈太乱 #我要回家
就在这群闲人热切讨论的时候,越过京城大道,穿过一条条幽深回廊,一座小小的四合院正房里,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突然仰脖大喊——“让我拿了镜子再走”。一语未完,他猛然跌倒在床上,身体僵硬,双目圆睁。
图:清代孙温绘《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这个名字寄寓“天降祥瑞”,谁能知道从天而降的原来是一桶异物呢。
一手好牌是怎么打烂的
一个黄花满地的秋日,到宁国府赴宴的贾瑞在花园里散酒时,突然看到一个盛妆丽服的美人缓步行来。他迅速认出了她的身份——贾琏之妻王熙凤,那个传说中为人风流,在男人堆里也能言笑无忌的国民嫂子,凤姐。
他躲在假山之后,只等凤姐近前,突然跳出来:请嫂子安。
他只想着这是奇遇,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还是能让那些小辈们从此能正眼看自己的机会。不想这是催命符,是相思局,以狂热开头,以狂暴结局。
图:孙温绘《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贾瑞真的爱凤姐吗?不可能,贾蓉假冒凤姐来赴约,贾瑞抱住贾蓉就是一整套限制级动作。这种作派跟真爱没有半毛关系,他只是馋凤姐的身子。而凤姐呢,恐怕被贾瑞多看上一眼都觉得受辱。她一心只要他的命。在风月宝鉴的助攻下,她也真的要了他的命。
论起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作死小能手贾瑞,在红楼世界里绝对排得上号。
他的起点实在不算低。祖父贾代儒,是一族活人里辈分最高的老头儿,谁见了不尊称一声“学里太爷”。作为侯府私家学堂掌门人,代儒老师title前面可以坦然加上“德高望重”四字。
这个职位,不但地位超然,形象体面,收入也有保障——原书说了,凡族中为官者皆有帮助银两以为学中膏火之费,简单地说,就是有固定来源的教育基金。除此之外,有些学生还会主动递红包交学费。秦钟的老爹为了让贾代儒看顾儿子,东拼西凑送上了二十四两贽见礼。而薛蟠这种本就出手大方的,为了在学堂厮混,不知道给代儒老师散了多少财。
作为贾代儒的嫡孙加学堂助教,贾瑞学长本来能以此为跳板,踏上一条稳赚不赔的职业坦途。在他的同辈或同龄人里,比他位高权重的贾珍和贾琏早早地混上了官场,比他聪明的贾蔷贾芸们也都是走社会人路线的。在搞文化教育事业这条道上,他没什么竞争对手。哪怕他将来考不上什么功名,但只要不脱下读书人的长衫,多半能继承下贾府义学的下一代掌门人位置。
这个人设,对贾瑞来说不应该很难。虽然他的学业水平不明,但从贾代儒一怒罚他大冬天跪在风地里读文章来看,只要智商正常,不至于没打下能唬外行的基础知识。
想想为了求个职位或项目在凤姐面前各种讨好行贿的贾芹与贾芸,贾瑞至少是拿稳了铁饭碗。如果运气好,教上一两个将来有大成就的本家学生,还能借力走上人生巅峰。哪怕是贾府败落了,只要不摊上罪名,继续混个塾师当,或者去豪门做个清客,也不至于没出路。
可是谁能想到,只是当个助教,他就败光了人品。
图:孙温绘《嗔顽童茗烟闹书房》。三张图看下来,不难认出谁是贾瑞,谁是撺掇茗烟闹事+与王熙凤一起设局敲诈贾瑞的贾蔷小哥。认不出来的评论区提问。
薛蟠在学堂里大开后宫,把让一群未成年男孩做娈童,今天金荣,明天香怜,后天玉爱……但贾瑞不仅不维护学堂秩序师道尊严,还因为贪图薛蟠的酒肉银钱,助纣为虐,主动给薛老大输送学生资源换取残羹冷炙。
到了后薛蟠时代,秦钟宝玉携手入学,惹下几个情敌狡童争风吃醋,又引得宝玉的书童茗烟大闹书房。一群顽童大打出手时,本该维持秩序的贾瑞竟毫无办法,还挨了宝玉随从李贵的一顿抢白: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是,难怪这些兄弟不听你的。
确实,贾瑞被同龄女生王熙凤设相思局害死的时候,很难让人同情。
这种难以共情,不在于人性扭曲或道德沦丧——连道德地平线薛蟠都有粉丝。更重要的是,贾瑞这个20多岁的人身上,没有丝毫少年气,而是充满了中年油腻感。想想看,20多岁,也就是今天大二学生的年纪,居然英年早油,还是挺可怕的。
十几岁年华看老
很多人都总结过中年油腻的特征,数下来不外这几项:
首先,搞不清楚风流和下流的界限;其次,鄙视理想主义,热衷利益算计;第三,自命上师,好为人爹。这三条可以合并成一个特征:以有资格不控制欲望为荣。
若欲望以荣誉之名放肆蔓延,那么集邮异性的数量、猎取财富的数字、门下信徒的赞美声量,都是岁月勋章。为什么某些饭局总要邀请姑娘?为什么某些人喜欢赞美飒蜜骨肉皮?因为这能让C位的老师一次集齐三种勋章。
所以,红楼梦里,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大观园里的残酷青春物语;一个是大观园外的人欲横流世相。出了这个园子,哪怕是年轻的皮囊,都压不住属于成年人的灵魂。
图:孙温绘红楼续书《水月庵掀翻风月案》,贾芹的收场
红楼世界里的年轻人,完成“社会化”的步骤之快,几乎是十三岁年华老去的节奏——不到13岁的贾环,已经集猥琐、狠辣、薄情于一身;十四五岁的香怜玉爱金荣们,已经学会了靠卑微和身体去援助交际;18岁的贾芸,已经在人情冷暖中学会了钻营交易全挂本事;可能同样十八九岁的贾芹,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家庙里亵渎神灵;20多岁的贾瑞,已经学会了为了欲望抛弃职业和人伦的底线;更不用说20多岁的薛蟠,已经五毒俱全神仙难救。最后,还有可能不到20岁的贾蓉,在听到尤氏姐妹入府时,已经能和父亲贾珍“相视一笑”。
全员极恶非道。有的钻营,有的油腻,有的荒芜,有的肮脏。
任何社会,包括现代,并不缺少迷路的年轻人。个案的崩塌,我们在新闻里很常见,比如杀死亲生母亲的高材生,举报式炫富的二代目,赞美师娘的钻营学术咖等等。但是,只要没有整体的代际垮掉,就总有希望的种子生根发芽。
很多人在年轻时看不懂红楼,或者只把它看成一段爱情悲剧,通俗的戏曲影视改编,也往往重点关照金玉良缘双琪夺面。也许人到中年回看,才会更理解作者的悲哀,那种一代人整个垮掉的没有出路的绝望。他们还没来得及构建希望与幻想,就已经深潜入现实的挣扎与荒凉。
属于一代人的整顿职场
在社会化的过程中,没有谁不会挨打。但能赢过时代的人,都是无论经历多少次社会毒打,依然能保持本心的人。红楼世界的绝望,诞生了《红楼梦》,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在那个万马齐喑究可哀的时代,能够在旷野中构建出大观园的人,一定至死都是少年。
拥有少年感的前提,是一个人在被同化之前,已经完成了自己理想世界的构建。这个世界可能会随着时间与见识不断修整,但不会崩塌。在《魔戒》的世界里有同样的隐喻:为什么只有霍比特人可以把腐蚀心灵的戒指带到末日火山的烈焰中焚毁?因为这个族群对家园的珍视远远超过权力和荣耀。武士渴望荣耀,国王需要权力,巫师享受知识与智慧,霍比特人只想回家。
今天的年轻人,完成社会化的场景,已经不是家庭,而是学校和职场。这是更广阔的世界,意味着更多的选择,更果断的逃离,离开不适合自己理想状态的环境。虽然不见得所有的流动都能获得更好的结局,但太早让自己完全接受某种规则,太早把自己绑定在某个环境里呼吸,也不见得是好事。一个人改变不了环境,也整顿不了职场。
最幸运的职业道路,就是一群具有相似价值观的人聚集在某个全新形态的组织里,按照自己的价值与理想制定新的规则。当年还生机勃勃的大厂文化,一开始不就是这样么?
所以,如果有人问:我要不要留在某个团队里?我会问:这个团队里,你有多少同路人?